全民營銷時代 個人如何獨立自在地生活?

2015/02/26 14:22      崔翔宇

雷蒙德 · 卡佛有一個短篇叫 Fat,里面講到一個很胖的胖子,在餐館里點餐,點了很多,不停地吃,似乎永不會飽,也絲毫不在意自己的體重。我邊讀邊想,這么胖的人應該少吃點啊,為什么就停不下來呢。可不久又想通了,他之所以能這么胖,不就是因為改不掉嗎?改的掉不早改了?這個胖子,早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無節(jié)制的攝入,他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沒有能力去改變,可能在他看來,往自己嘴巴里塞東西是一種唯一可讓他“安頓”的方式。

今天的我們,似乎也面臨著這樣一種處境,只不過,我們無法控制的主要不是卡路里,而是比特。

羊年春節(jié)這幾天紅包的火熱不用我多說,我加入的每個群似乎都在通宵達旦地搶紅包,不論是朋友群、親戚群和認識人沒幾個的路人群,我還曾不小心誤入傳說中的“知乎紅包群”因為卡得不行又倉皇撤退。為了不被這個洪流裹挾,有時間做一點自己感興趣的事,我給自己立了規(guī)矩:“春節(jié)搶紅包不超過五次”。但眼看大大小小的紅包被別人搶走,仍舊有點饑渴難耐。

還有些好心的朋友專門發(fā)紅包給我賀歲,我都收了,有一分的也有上百的。但我收得很忐忑。白拿了別人的錢,總覺得欠了對方什么,但紅包放在面前不收,又顯得不禮貌,人家也是好心。那么我還要不要還一個紅包給對方?是還多還是還少?很難辦。這就是忐忑。

還有些紅包是帶有廣告性質的,“XXX(品牌)給大家拜年”,”親,搶到紅包的順便發(fā)個朋友圈,mua!”于是我的微信朋友圈就經(jīng)??吹竭@樣的廣告,當然還有微信根據(jù)我的“屌絲”身份專門推送的廣告。我以前以為朋友圈是個私人領地,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商業(yè)攻陷了。

還有支付寶發(fā)來的短信,說一個我不認識的名字發(fā)紅包給我,只要我登進去猜對數(shù)額就可以拿到。被通知了幾次煩了以后,我很想回復說,這不就是抽獎嘛爺還是學過概率的,可誰理你?

這些事情的關鍵是,它們都是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發(fā)生的,它們沒有問我要不要、喜不喜歡,就在一夜之間突然闖入了我的生活。

我無法拒絕。

無從抗議。

無處藏身。

我惶恐地意識到,在互聯(lián)網(wǎng)商業(yè)巨頭面前,作為一個個體,我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

我不再是一個”人“,而只是一名”用戶“,分屬于某一類“人物角色(persona)“,帶有某一組數(shù)據(jù),作為描述”我“的特征。

巨頭們很清楚,哪些東西是我難以拒絕的。當我用一款打車軟件打完車,又立馬收到一個紅包時,我的臉上也會露出一絲驚喜,可當我手機故障,不得不抱著娃在寒風中招手攔車攔了半小時卻只能看到一輛輛空車揚長而去時,我感到了深深地被遺棄感。在”雙十一“”雙十二“以及各種各樣的人工節(jié)日中,我看到無數(shù)人瘋狂地搶購他們原本不需要的商品,而我雖然守住了自己的錢包,卻也不得不忍受耳邊不停地鼓噪,卻沒有人過問,本已有限的地球資源在這樣無節(jié)制的消費狂熱、為不斷刷新的天文數(shù)字歡呼中,經(jīng)受了多大的浪費。

它們,已經(jīng)變得很難被質疑。

它們,代表著社會前進的方向。它們的老板,是所有人艷羨的成功人士。它們的語錄,擁有神奇的啟示性。

而我,我們,只是勢利的、短視的、隨大流的普通人。

今天的我們,幾乎每一個人,都是可以被輕易收買的,幾乎每一個人,都成了一個營銷節(jié)點。當你轉發(fā)一條”XX打車送你代金券“到朋友圈時,你就被收買了;當你轉發(fā)一條抽獎活動并@ 三個好友時你就被收買了。

今天所有的網(wǎng)絡社群,可以因為一款紅包產(chǎn)品,就在一瞬間被同質化,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

我們保留了幾十年的生活習慣,可以因為一次又一次蠅頭小利的沖擊,而被輕易改變。

也就是,當我們被不斷地喂食,變得越來越胖時,我們就失去了自由行動的能力。我們都成了(或者本來就是)可以被輕易操縱的人。我們只不過是巨頭之間的新圈地戰(zhàn)爭的戰(zhàn)利品。

于是在這樣的時代里,我越來越發(fā)現(xiàn),要保持自己的獨立性,要能自由地發(fā)表觀點,甚至只是很簡單地”說實話“,是越來越難了。有時候,甚至我們自己都分不清,我們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比如當一個朋友把一句廣告詞發(fā)到朋友圈時,你既可以把它看成是一句玩笑,可以看作是一句戲仿,也可以當成是一句真話。當關系、人情、利益、商業(yè)緊密地混雜在一起時,它們之間真正的界限在哪里呢?或者干脆有人會說,搞毛,分這么清楚干嘛?

又作為一個所謂的”大V“,一個很顯然的事實是,”說好話“是比”說壞話“占便宜的多的事。因為”說好話“很可能會帶來利益,而且是不小的利益??墒牵绻驗槔婢涂梢哉f好話,那么是否慢慢地有一天,我也會慢慢地迷失掉,分不清,我的哪句好話是實話,哪句又不是?

又作為某些人的朋友,如果朋友做的事不對,我要不要直言批評呢?我要不要顧及他的面子和感情?還是只是朋友說的話、做的事我都一味點贊?

……

可是如果我不說好話,不給朋友點贊,不搶紅包,我會不會在在這個社會變成一個可怕的”異類“,一個孤獨的”怪獸“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一個全民營銷的時代,本來清晰的面目模糊了,本來純潔的關系復雜了,本來簡單的語言意味深長了,當我和所有人一樣,被一次次地“投喂”時,我掙扎著與自己的本能抗爭,我有時候投降,有時候壯烈,我不想生活在所有人認同的”理所當然“中,但我無處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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